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歷史同人|Fate/Zero|JOJO

傷逝第十七。

寫在前面:
從高三一直拖到大三才完成的作品,其間出坑跳坑多次,終究放不下。想著乾脆重寫算了,卻又對年少痕跡多所留戀。此篇原本構想頗多,但寫作時間拉得太長,放棄不少情節設定(特別是紹紹的部分),最後仍是斂手了。先這樣吧,改天想重寫,就再重寫吧。不過我的黑歷史真的好黑,救命。

本篇王戎中心,竹林七賢中心,無CP。
OOC很多,私設很多,考證很少,雷者請避。
建議BGM:風の住む街(youtubebilibili



  王濬沖為尚書令,著公服,乘軺車,從黃公酒壚下過。顧謂後車客:「吾昔與嵇叔夜、阮嗣宗共酣飲於此壚竹林之遊,亦預其末。自嵇生夭、阮公亡以來,便為時所羈紲。今日視此雖近,邈若山河。」──《世說新語‧傷逝第十七》


  他活得比他們都久,如今他的髮裡已藏了點點繁星。

  山陽郊區的小徑坑坑疤疤,不似洛陽城裡大道那樣平坦,官服下襬隨軺車顛簸無言翻滾。他側頭看著路旁雜草長得蓬勃率性,比竹林一夥散去前還高了許多,不知道什麼是憂愁似的,就那樣撇下他們向榮地生長起來。他感覺到一種細微的、近於被背叛的酸楚,卻又無可奈何,只能靜靜看著叢生的雜草掩蔽過去的道路。

  他又微微側過頭,看著坐在後座的嵇紹。這名故人之子的坐姿端正謹拔,眉眼峭直如劍,與叔夜竟有七八分相似。

  叔夜……叔夜……過去那麼多年了,這個名字仍然縈繞在曾跪在東市前的人心裡,悒然不絕。他真想問問嵇叔夜,他臨刑前的那曲琴是否對他們施了什麼永恆的魔障,不然為何所有人的餘生都被這二字左右了心神,到死方休?

  他一開始是能清晰地回憶起那日午時的。嵇康端坐在洛陽東市的行斬臺上,腿上擱著他最喜愛的那把琴,神色溫然,竟悠悠彈起了琴來。大風忽至,兩袖白色囚衣在空中肆意揮灑,這世上最後一曲〈廣陵散〉就那麼理所當然地順著風拂進他們耳裡。風蕭蕭兮,他跪在為叔夜請命的三千太學生當中,忽然覺得這場景淒絕至極。

  然而剩下的他再也記不清了,誰忍心將玉人殞墜的姿態刻劃在腦海裡呢?劊子手揮刀,人頭落地,死囚血濺當場,每場處刑時的收尾不過如此,不過是必經的節目,例行的結局。可一想到以這種平庸冷酷的方式結束生命的是那個嵇康、那個嵇叔夜、嵇中散,他又覺得好虛幻。他的結局怎麼……怎麼就這麼平凡呢?他想叔夜是有資格乘鶴登仙的人,卻不想他落進了萬人皆同的末路,被一個凡俗的庸人砍下了頭顱。

  所以劊子手大刀上的寒光如何刺眼、叔夜的血如何飛濺、人群如何驚叫出聲──不,也許根本沒有驚叫?他們其實全都明白接下來該發生的所有事,明白他們現在跪在這兒全是無謂又可悲的掙扎──他都已經記不得了。

  他只記得他願意記得的部分。


  ……然而現在連那曲〈廣陵散〉的旋律也模糊起來。興許是老了。他本就不是善音的人,忘掉一首曲子也理所應當,但他明明不容許自己忘記的,那樣他就離叔夜、離竹林越來越遠了……仲容大概會記得吧,可他也走了,和其他人一起走到了他追不上的地方。他在竹林一夥裡最為年少,註定承擔最多散場的寂寞。


  「王尚書。」

  嵇紹的聲音忽然響起,他怔忡了會,回頭去看那個面目清晰又模糊的青年。嵇紹……嵇延祖──天知道山公給這孩子加冠時取的字究竟有無深意──他的聲音比叔夜要高亢些,也許是剛脫離少年的緣故。與嵇叔夜相交整整二十載,他辨別得出嵇紹的聲音中哪兒像他父親而哪兒不像,卻難以明言清楚。

  也許再聽一次就可以了。只要再聽一次叔夜的聲音,他就能分清父子倆的區別了。然而他們相交的歲月永遠不可能再往前進數,最終只能停留在二十這一齊整過分的數字;無論他怎麼努力──其他人再怎麼努力──都無計可施了。

  但毫無疑問地,嵇紹的確是嵇康的兒子。就算沒有那張相似的臉,他也能輕易指認他倆之間的血緣。他模糊地意識到這父子倆儘管有明顯逕庭之處,相同的地方卻要多得更多;然而這和他們聲音的別異一樣,只可諱莫如深。

  「……稱我世叔罷。」

  嵇紹略猶豫了一會,道:「……王世叔。」
  他嘆了口氣,道:「你真願意出仕司馬一朝?」
  「山公已向世侄提起明年舉薦世侄入朝為官一事,我也同意了。」


  他張口想說些什麼,在發聲那一瞬又覺得還是什麼也別說的好。叔夜從容立於刑場上的姿態從他眼前一閃而過,虛幻如煙雲,卻那麼真實。他想像眼前這孩子的未來,卻是一片晦暗不可知,伸手及處盡是黑暗,誰也不知下一步會踏往何方;也許是死亡,也許是生不如死,像阮公那樣。

  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任何事。那是連那麼耀眼的阮嗣宗和嵇叔夜都無法驅散的黑暗,嗣宗的光被嚴密地掐攥,叔夜則是直接被它無情吞噬。沒了他倆的光,黑暗似乎變得更黑了……而只是借了他們的光的王濬沖又能做些什麼?那可是連那兩個人都失敗的事情呢。不消說叔夜明顯的抵抗態度了,他自忖連嗣宗那樣大醉六旬都辦不到……嗣宗倒是決絕,萬般消磨自毀,卻不給自己個痛快,對自己比對誰都殘忍。

  曾幾何時現實總離心中想望越來越遙遠,最終連希望也不被允許……可他又知道自己內心想要什麼了?

  心頭千絲萬緒,雙唇開了又闔,最後他只是緩慢地吐出一句:「保重自身。」
  
  半晌,他才聽見後座傳來輕輕四字:「我會盡力。」

  盡力盡力,一個不能令人安心的詞。他向來知道嵇家人承諾的重量沉如千鈞,他毫不懷疑嵇延祖真會延續他父親遺風,為自己決定好的事情拼命。當初叔夜聽聞呂仲悌下獄,鏗鏘拋下「必將救得阿都出來」一句話後便風風火火地拯救好友去了,只是最後竟將自己也搭進裡頭。替呂安一案查人證找證據等等他亦暗中幫了叔夜不少,那時可曾想過最終會是這般結局?他不加思索殫精竭慮助他查案,最後自己竟也成了為叔夜催命的幫兇麼?

  深深看了這名故人之子一眼,大晉官場何等凶險,盡力二字的確已是嵇延祖唯一力所能及的保證,還能再要求什麼?他如今已位列尚書,卻仍無把握能護得眼前少年穩妥平安。

  他回過頭去,望著車頂發怔,不願再思及不可知的未來,只好漫無邊際地回想一些細瑣的過往。許是塵封太久了,那些青蔥明燦的記憶一拍開上頭封泥便止不住溫醇香味舒展開來,曾經的笑語叮叮噹噹流瀉而下,他珍重小心地捧起,一樣樣翻開細數——諸如仲容以竿掛褌,還嚷著「未能免俗,聊復爾耳」的狂言之類;或如伯倫的妻子以攝生為由勸夫戒酒,卻被伯倫反將一軍之類……王戎思及這些舊事,忍俊不禁笑出了聲,同時像是想起什麼似的,又隨即沉下臉來。

  攝生攝生,他們……他們以為長生就好麼?有時死比活好得多,最棘手的反倒是不得不活。今人立身於世,豈知短命有短命的痛,長生亦有長生的苦吶。


  「……這裡我曾來過的,世伯可還記得?」

  嵇紹開口,眉峰微皺,似是努力在記憶中翻找什麼。王戎回過神,將視線從車頂上拔開,瞥向道旁景色,心神一動,只一眼就了然。

  他的聲音微啞,如枯筆乾墨擦劃在舊宣紙上的質地,輕道:「這兒是……黃家酒壚。你幼時有幾次來這兒尋你阿父,有印象也是理所應當。」


  路旁不遠處有間小屋,茅草為頂,修竹為壁,門前斜插著一面酒旌。本應是間極風雅的酒肆,只是屋頂上的茅草潮濕破敗,酒旌褪了色,被風輕輕托起,在空中乏弱飄搖著。催車趨前一看,酒壚竟門戶洞開,原本竹門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,許是被誰竊去了。向屋內一望,只見環堵蕭然,內裡已無一物,地上只餘一層薄積塵土。

  他靜靜環視這虛無又衰毀的屋子,難作言語。試圖在其中尋找任何一絲過往的蛛絲馬跡都是枉然。可他明明記得那麼清楚、如在目前……酒壚裡冷,每至寒冬,火盆裡的枯枝總燒得嗶剝響。一圈人圍著小小火盆飲酒放歌,面頰紅潤,連眼底都鍍上一層暖色。阮嗣宗醉著,支著頤向酒家婦調笑,風流有餘,卻不顯一點輕慢。那時正當少年的他欽慕地望著瑰偉的長者,為他斟酒,聽他無涉朝局的閒言碎語,嵇叔夜在一旁悠哉地回上幾句,恍若有外於世之感。時間就那樣停駐在小小的酒壚裡,能流動的只有不斷交錯的杯盞。那時他們開懷太過幾如作戲假象,可誰都知這世道沒人能真正快樂起來,又何須分笑中真假?

  如今眼前只可見空屋一方。燒暖的火盆不再,故人亦不再。他參與過其中大多數人的葬禮,為剩下的幾個收過屍,這些再難回首的往事也如當初圍爐談笑的回憶一般如在目前……而現下真正還在目前的只餘他自己,垂垂老矣,鬢若白星。

  一旁嵇紹觀他神色慨然,輕聲問道:「世伯想進去麼?」


  進去。

  他再難進去了。  


  「不了。」他垂首攏攏袖子,怔怔凝視著上頭繡的官家紋樣,「還是不進了。」



  輕車慢驅,徐輪微吟,王戎靜靜聽著車輪輾過泥地的聲響,想起阮嗣宗車跡所窮輒痛哭而返的事兒。他現在不也是束手無策驅車而返麼,只差沒有痛哭罷了。巨大的障壁橫在眼前,誰都無法跨越,望眼欲穿仍僅有死路一條。他感覺自己的眼眶不知所以地熨熱一圈,卻連一滴淚都生不出來,淚意就那樣徒然地炙燒著。他亟欲尋個故人說話,或是什麼都不說,緊握著手也好,可哪裡尋得來那樣的人?

  忽地,嵇紹從身後沒頭沒尾地遞來一句,聲音穩若磬鐘:「世伯可還好?」

  嵇紹。嵇延祖。他想尋個故人,嵇紹卻是算數的。

  他沒回答嵇紹那個他們二人都心知肚明的問題,僅僅維持著方才的姿勢,沉默地望著車外叢生的荊杞。想著被留下的自己,受厚祿高官的自己,蕭然的屋舍,燦暖的過往。心頭直直發堵,口中字詞又嚼又咽,竟似繾綣。

  最終只艱艱吐出一句:「今日視此雖近,邈若山河。」

  其聲暗啞帶著絲不著痕跡的哽咽,如運枯筆乾墨作末年山水,繪至山窮水盡處。

//

  崇山有鳴鶴,豈可相追尋。

  但是快了、快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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